【一八九五】三途(四)

*湘村爱情酸甜苦,殃及无辜养狗大户
4.
我愣了一下说,不对?哪里不对?解九便道:我觉得这个齐铁嘴不是真的。我道:“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依我看,老八的真假最好辨:你让他在发丝牛百叶,邵阳猪血丸子,紫苏黄瓜,麻辣仔鸡,猪油渣炒通菜梗里挑一样,他如果说他喜欢吃猪蹄莲藕,那便是真的。”
解九叹了口气,在我头上掴一巴掌,叫我自己小心提防。我知道他下斗不爱开玩笑,也就严肃着脸点头答应。正好这时老八已经帮佛爷包扎完了伤口。我们便举起火把,跟着他们往甬道深处走去。
佛爷和老八一路走,一路“你小心点儿““你他吗才给老子小心点儿”地驳嘴。我和解九被他俩烦得要死,就去研究甬道两旁的壁画。壁画描绘了公主的生平,多是些与家人宴客、或是节日打猎的场景。她在画中岁数不大,看来是红颜薄命。有一些壁画中有一个年轻女子陪伴着她,也许是姐妹。
墓道两边有漆黑的跪姿石雕灯奴,手里捧着长明灯,点起来之后带着股鱼油味儿。走道并不长,依稀可见几十米外就到了墓室的主入口。那儿密密匝匝摆着一块块石碑,足有五六十垛,上刻文字,下有赑屃驮着。过了石碑林,墓壁上出现了南宋斗中常见的仿木结构,用石刻模拟出雕花的窗、椽等,还有兰草和祥云的纹样。
两边时有陪葬室,里头的布置仿照墓主人生前起居习惯,放置着一些书卷经文和生活用品。解九和老八对那些东西感兴趣,就挨个进去查看。我和佛爷则沿着甬道继续向主墓室走去,很快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老实讲,每次跟佛爷独处我都特紧张:上个月陪他去大寨斋吃担担面,吃得胃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我当时怀里揣着一条家里的小狗,一紧张就撸狗头,一顿饭吃完,发现狗已经给我撸秃噜了。此时彼时。佛爷跟齐铁嘴在一起的时候笑脸还挺多,跟我在墓道里就变成个霸场的冷面阎王,气场三米三,还是特么是半径。我也只能耷拉着狗耳跟着。
主墓室入口是一个圆型的拱门,里头被青砖封得死死的。佛爷在青砖上找机关。他跟我说话半句都嫌多,骂娘都不超过三个字。我在旁边帮他举着火把,啰啰嗦嗦地找话题,他还爱理不理。我心想吗的,我要是有子子孙孙,绝对不让他们再拿吴家的热脸去贴张家的冷屁股。有齐家人去贴就够了。说到齐家人...
“佛爷,您和老八最近咋不对付呀?”
张启山终于转向我,目光如炬,仿佛一股来自东北的强冷空气带着冰碴子从我头顶浇灌下来:看来他俩真的翻脸了。我一缩脖子,连忙道,我知道齐八有诸多缺点:比如他嘴巴碎,还自恃清高,还横行霸道,还胆小,还装蒜,还痞,还懒...一边说一边看到佛爷的目光好像越来越冷淡,只好赶快收尾道,但我和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是习惯了孤身一人,有事自己扛,所以才把脾气搞得那么刁。齐八他看起来很强大,其实缩得像只虾米,躲在并不坚硬的壳里,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也许我的竹马只是需要有个人对他好一点。
“哦。我很喜欢他。”佛爷淡淡地回了句,就没说下去。
嘿哟,很喜欢他?!很喜欢他那你俩玩什么翻脸,玩什么翻脸?我心想着,随口问了几句。佛爷冷冷地说“在他身边,只想犯罪,无心工作”,也就不再搭理我。我总觉得他这话哪儿不对味儿,但咂巴了两下,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佛爷用洛阳铲的铲柄在青砖的一个地方轻轻一戳,就砸出了一个小缺口。我抽了抽鼻子,把眼睛凑到洞口去看,“咦”了一下。
主墓室里竟有两个棺。

我还在迟疑,佛爷已经开始徒手拆墙,接着侧身从洞口进入。我担心还有机关,但是除了墙上的已经烂了的弓弩以外,没有看到别的,于是就跟着他进去了。主墓室里的中央放着两个棺椁,木质上佳,雕刻华丽。右边的棺椁看起来是公主的,上面有她的名字,而左边的棺椁竟然是开着的,里面的棺材也是开着的,而且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有满满的一棺黑色的水。
我和佛爷走过去观看。他脱了手套往身后一递,我愣了一下,想想平时老八好像会替他接过来拿着,也就接了过来。佛爷挽起袖子就直接把胳膊伸进了黑水里头捣鼓,我吓了一跳,问他这水在这儿储了那么久,还没蒸干,是不是有异常。
“要是有异常,你就断了我的手。”他说着把湿漉漉的手臂从棺材里提出来,漫不经心在我肩膀上擦了两把,擦干净了,管我要手套。吗的这待遇,不是老八还真是谁都扛不下来。“这棺是个'圭寸',”他道,“本来有一具新的尸体要运进来合葬,但是那具尸体没有来,所以至今棺还是开着的。棺材尺寸与公主的棺材一致,可能是另一个女子。“我想到了外面迎接的侍女陶俑,心说可能还真是这样。这公主也挺可怜的,英年早逝,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地下等着,结果要合葬的人最后也没来。
公主的棺非常好开。我们两人力气都大,拿了撬棍和军刀,割开外面的蜂蜡后轻而易举地举起了棺材盖。里面果然有一具女尸,还有非常丰富的陪葬物,我看到以后却倒抽了一口冷气,佛爷也皱着眉头把我往后面挡了挡。那具尸体竟然是个新娘子的装扮,蒙着红盖头,穿着一身鲜红美艳的嫁衣,嫁衣和下面的身体很完整,没有腐烂萎缩。

我一看就打了退堂鼓——老八有三不看,我有三不摸:不摸湿尸、不摸血土、不摸红衣。这时候就该点根蜡烛叫声祖宗撤出去。这个公主坟一路过来都是个中规中矩的斗,到了这里充满突然出此异变,实在邪门。
我正要开口,佛爷对尸体说了句“得罪了,只拿一样东西”,然后就去掀她的袖子。我在旁边急得跳脚,而后只听“叮叮”两声,看到他从尸体手腕上取下了一个物件。我仔细一瞅,心中了然。那是一个玉镯子。长沙人都知道张大佛爷有一支二响环,一直想觅得另一支给它配成对而不得,如今终于给找着了。这次来下斗原来是为了这个宝贝,那再大的排场也不足为其。正在这么想着,我却突然看到尸体的胸口一起一浮,好像在呼吸。
我大叫了声“不好,佛爷,我们快撤“,顺手就拔出了刀子准备自卫,佛爷却站在棺材边上一动不动,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一脸呆滞。我正准备去拉他,突然那具穿着嫁衣的尸体一下子从棺材里站了起来,动作极其流畅,直立在我们面前。张大佛爷伸出手,竟是想揭开她脸上的红盖头。我扑过去阻止,却被他猛地甩到一边,撞在墓墙上,鼻血哗地就流下来了。火把也砸在地上熄灭了。我就地一滚,拿着备用手电站起来,这时张启山已经掀开了那块红布,手电光正照在那女尸的脸上。我只觉得喉咙里一阵翻腾,像爬满了蚂蚁一样刺痒着。那穿着嫁衣的竟然是齐铁嘴。

齐八笑盈盈地看着张启山,微微歪过头来,然后伸出手。我看到他笑得极其邪气,又想起了小九的警告,知道我们这分明是着了粽子的道了。但是我看着老八的那张脸,竟然就这么魔怔了,连动都不能动。在红衣和火光的衬托下他显得朱唇贝齿,灼若芙蕖,连似有似无的邪气也只是增添了气韵。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时候,佛爷竟然轻轻地抬起了那粽子老八的下巴,眼看要凑过去。我吓得尿都快出来了。我是不知道他着了粽子的道以后看见了个啥,是不是梦到在南方大雪纷飞的艳阳里迎娶了一方媳妇,揭开盖头一看,恰好是哪个稀罕的东北大妹子还是咋的。
正在这时,地下别处传来“突突突”的声音,然后非常响的“啪”的一声。墓顶上的沙土都被震了下来。我心说不好!解九和真的老八那里出事了,都开枪了。紧接着就听到小九“啊”地叫了一声。一想到他可能有危险,我背上一阵鸡皮疙瘩暴起,一把刀扔过去就插在那粽子的额头上。
粽子老八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一串血珠子从嘴角挂下来,呼啦跌回棺材里。我以为没事了,张启山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诶哟卧槽,诶哟卧槽?!我大吼着“佛爷你冷静,你冷静”,他大踏步地过来,拎着我的肩膀把我掼到地上。我脾脏肺腑都要给他震碎了,挣扎着想起来,他就把我的头往另一个棺材的黑水里按了下去。我死命扑腾着,把头仰起来,猛然间看到墓壁上四面八方亮起了一张张符纸。所有的符纸又在同一瞬间燃烧起来,如同爆开的烟火一样璀璨,把墓室照得亮如白昼。在光下我看到齐铁嘴端着枪从门口进来,铁青着脸,枪口对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不是佛爷在把我往水里压,而是我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把他的头往水里压。

老齐站在墓洞口上,骂了句“老五,手放开”,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凶光,再看他端枪的手都是抖的,突然如醍醐灌顶;他和佛爷的事我一下想明白了。
我心说罢了罢了,老八你动手吧,不枉咱哥儿俩一场。当初我和你穿着开裆裤在二爷院子里偷蜜橘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有天会因为怼上你男人,被你肛死。
老齐也不含糊,手稳住枪,对着我的头就是一梭。弹子从我耳边擦过。我只听背后有什么东西“噫”了一声,温热的血泼在颈子里,一团白花花毛茸茸的东西从我肩膀上掉了下去。我发现双手突然又受自己控制了,忙不迭地把佛爷从水里拉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果然有狐狸!
我还打算跟齐八解释,抬头却看到他突然就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在手里翻了两番,然后攥着一点寒芒冲我的咽喉扑来。
我心想呜呼哀哉,先救你男人再报仇不迟,齐八却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本能伸手去挡他的刀,没想到他刀锋一转,并没有扎我,另一只手却在我后脑上轻轻摸了一下,我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酸麻,当即两眼一黑,兀自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斗里,全身上下像是被拆了又重新拼凑起来一样疼痛不堪。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进斗时经过的那片石碑林里,脚边有几块石碑被放倒了,立刻就知道不好。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是齐铁嘴带着我们从石林里穿过的,这很有可能是个阵法,不是他带着我们根本过不了。如今老八把我扔在这里,还把阵法改了改。我不会奇门遁甲,显然是要自生自灭了。
我坐起来,就听到外面的黑暗中有人问了句“五哥?”,然后见到了手电的光。解九站在石碑阵外面,长出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出去我找老齐算账。我摸了摸后脑勺说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而且按照他和佛爷的关系,他这么做也情有可原了。解九愣了一下说:“原来他俩的事你知道?那我...”我连忙道,你要说什么,我可能也知道了,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谈。
小九倦倦笑了起来,说也好,我帮你破阵。这是齐八的阵,我没信心能顺手解得,但你要相信老八他不会真的害你,也要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说好,你说什么我都信。
*****
我对解九是真的无条件的信任。当然,我对大部分人都是无条件的信任,愿意去看他们心眼儿里最白净的地方,但是和解九一起的时候,我连防人之心都没有。我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小九则是张包容一切的网,所以我和他之间注定不会有任何隔夜的矛盾,这是我们和老八佛爷他们的一大区别。
我们去公主坟陪佛爷摸二响环的那段时间,正是他俩最别扭的时候。张启山做了很多狠事,有一次甚至把齐铁嘴的肋骨打断了。而他一狠,齐铁嘴便拿出“呵呵“”别闹”“你要这样我也没办法”这不咸不淡老三套。佛爷跟他吵不起来,只能把人摁住一顿瞎捅,捅完了两人就更别扭。等张启山摸出了另一个二响环,给齐铁嘴戴上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我们本以为他们也就打算这样哽叽着走下去了,没想到后来出了二爷和丫头的事,于是长沙来了个尹新月。
尹新月家财万贯,背景深厚,敢做敢当,最重要的是她不怕主动示好,知道怎么特意讨张启山开心。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老齐那么慌。他一张嘴就只知道说反话,叫佛爷娶尹新月。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佛爷想跟他解释,他什么也不听,也不能理解,等知道张启山那儿的二响环被尹新月拿去了之后,他就当着张启山的面,把自己那支砸了。
第二天,齐铁嘴还是齐铁嘴,张启山还是张启山,相敬如宾。只是两人似乎都把什么藏了起来。其实前一天晚上老齐坐在我家厅里喝酒喝到几乎不省人事,断断续续地说:我拿什么和新月比?她对他真好。我对他不好。我还是走吧。但我真的好喜欢他。
***
小九破阵花了几乎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我们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他努力思索着,我则看着他,想了很多事情。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抬起头,给我指了一条路。我按着他的指法从石碑林里出来,走完全程之后腿都酸软了。我们沉默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向进来的洞口走去。
佛爷和齐八在洞口等我们。外面初春的阳光洒在草地上,似有万物生长的声音。佛爷靠着墓壁坐着。齐八脸枕在他的腿上,睡得很熟,左手腕子上戴着那镯子,右手还捂得紧紧的。佛爷坐在和煦的阳光中眯着眼睛,轻轻地一下下抚摸着齐八的头发,像是怕一不留神就会把人给碰坏了一样。看到我们过来,他对我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低下头,在老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齐铁嘴醒过来,捂着太阳穴坐起来,说做了个梦。“梦到我是个瞎子,却在北平开着汽车,姓吴的还坐我后座...”
“我也做了个梦,梦到娶了一个人。”佛爷淡淡地说,“是个很好的梦。”
“佛爷是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齐八猛地扭过头不去看他,棕色的眼睛变得很空洞,在日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
我想说些什么,想帮他们解释清楚,被解九一把捂住嘴,拉到了旁边。我点点头,知道我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他俩终归会互相算计,背对背出发,向着同一个方向渐行渐远。老八和佛爷的事情就是这样。

未完待续

下章请戳:三途(五)
*下章完结。一八HE,九五TE
*卡文卡了会儿,不会写感情戏。而后突然和妹子分手了,自己单方面的错。而后突然就会写了🙄it takes a 渣 to know a 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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