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瓶】男人、禽兽、狗

*一个沙海时期的小故事。
1.
我和黑瞎子第三次就男人的问题吵了起来。
黑瞎子剃着牙对我说:丑话归丑,爱徒,你别不信这个邪。他扶了扶墨镜,一下子把脚翘到我的根雕木桌上。我看着他皮靴上一溜银色的扣子,低声骂了句“gay里gay气”。
我不信邪,我说,我姓吴。
你也就讨点口头便宜,黑瞎子说。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自己卷的烟来,点起叼上,然后把烟盒向我推过来。我摆手拒绝,他耸耸肩,把烟盒扔进背包里,长出一口恶气。
你要对我言而无信吗?!他说,吴邪,你变了,你现在很社会。
你可劲狗屁吧,我说。他猛地一拍桌子:我黑瞎子最听不得别人说这话。
我对他说:你分明就是在狗屁。第一,张起灵现在在长白山青铜门里,你却突然跑来杭州,跟我说要找张起灵吃年夜饭,朋友,你去吃个几把?第二,现在我和胖子周围四面八方往哪儿走都有汪家人三个装甲车的火力覆盖,全天候跟踪监视,去公共厕所拉个屎好像都有人帮我计时,你却想拉上我们一起去和张起灵吃年夜饭,尼玛,这能吃到个几把?
吗的,黑瞎子忿忿地说。他摘下墨镜,用手指挤按睛明穴,看起来很难过。我叹了口气,打算安慰他,他却突然抬起头来。
要是真的能吃到几把就好了,他说着,语气痛心疾首。

男人与禽兽之间有一小块微妙的灰色地带。黑瞎子和闷油瓶都是这块灰色地带的常驻人口。黑瞎子说,男人和禽兽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男人走路两条腿,禽兽走路四条腿,而他和闷油瓶都是三条腿,因为胯下——他露出一口白牙,眼看就要说出些少儿不宜的内容;我让他就此打住。
年末了,吴山居也开始张灯结彩。几天前,小花托黑瞎子帮忙,给我和胖子搞来一头黑毛猪。这猪现在杀好了,做成腌肉用铁钩勾着,吊在房檐上。猪肉旁边还挂了熏鱼、熏鸡、香肠、辣椒。不知道负责监视我们的汪家人远远看着九门后人在那儿杀猪是什么感想。可能他们已经习惯了,毕竟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受张启山的影响,每逢过年九门上下都要杀猪。
黑瞎子送完猪以后就没再走,整天窝在客厅里打任天堂的老游戏。他在家穿的是一件漫威主题的毛衣,上面的图案是死侍——穿着高跟鞋、比着爱心的死侍——他和死侍两人的骚气交相辉映,互相衬托,搞得我全家上下都弥漫着橘里橘气的味道。
最后我和胖子实在耐不住黑瞎子叨逼叨,同意今年过年和他一起去长白山找他男人。黑瞎子一个激动,跳起来去厨房做起了晚饭。他厨艺极好,但是极少自己做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用微波炉热了剩菜,端去机房找他——他自己现在沉迷网游,废寝忘食。

黑瞎子对于电脑游戏摸得很透,就算看不清屏幕,也能通过音效和手感玩个大概。更稀奇的是他一个瞎子竟然玩扫雷玩得溜到飞起。胖子闲着没事的时候,瞎子还会拉上他一起去机房熬夜打电竞。他说他就单帮别人练号,月入也能过万。
趁黑瞎子沉迷游戏的时候,小花偷偷把我拉到旁边,私底下和我计较说:小邪,我觉得瞎子这两年有点精神恍惚,你说他会不会是抑郁症了?我看他每天在吃药。
你别婆婆妈妈;他吃的那是维生素,明目的,我说。
但是我也早就注意到,自从闷油瓶去长白山以后,黑瞎子酗酒酗烟越发无度,玩游戏作息颠倒,甚至有时候一整天躺在房间里,茶不思饭不想。他每晚每晚都因为噩梦惊醒四五趟,每次都要在房间里踱步很久才平静下来。有些事他没办法跟我们说。于是他跟苏万说,跟我的狗说,对养在窗台上的花说。说他不想死、也不想活着,只想消失,想变得不存在;说他已经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记忆和未来,只有一切都会过去。
小花说,他眼见黑瞎子如同一座盛大而静默的城池,从内而外被什么东西啃噬着,一点点剥落溃泻,化为尘土飞扬而逝。
胖子说,黑瞎子如同一只咸皮皮虾,突然放弃了梦想。

2.
为了能带着黑瞎子躲过汪家人的眼线上长白山,我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其实说是周密,不如说是玩玩解九爷和我爷爷留下的把戏——找个替身,复制一支考古队,金蝉脱壳。
我的发小在这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小花和秀秀虽然嘴上说懒得搭理黑瞎子,但是该出人出力帮忙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拒绝。
我问小花说,汪家人已经被你爷爷和我爷爷骗过一次了,咱们这次还用这招,能管用吗?小花大手一挥道稳得一批,我早就发现汪家人不太聪明,连你都玩不过,那我和秀秀还不是见他们一次骗他们两次。我们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东北地图,黑瞎子也没过来听,估计是在房间里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小花和秀秀都走了,我坐在客厅里点着头打瞌睡,突然听到黑瞎子那儿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方圆百里所有的摩托车警报都叫了起来。我跳起来跑过去查看情况,发现这家伙头向下栽在衣柜里,而我的房顶上竟然给他开了个天窗。我一掌bitch slap过去,说你干啥,你干啥,这特娘的要是给我二叔知道了,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黑瞎子抹抹头上的血说“嘘,憋出声”,随手熄了灯。我刚想说你是想趁黑跟我十八摸还是怎么的,耳边听到远处传来嗡嗡的轰鸣声。突然从远处射来一道探照灯的白光,从我们头顶上扫过。

军用直升机?我瞪大了眼睛问黑瞎子,咱们招惹上什么人了,怎么搞来这逼玩意儿?
黑瞎子摇摇头。房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重物砸下,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直升机还在上头飞,我屋顶上的那个人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又是轰得一下,跟我刚开始听到的巨响相似。房间里一下子满是火药的味道。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逐渐远去。
你你你,你,怎么搞的,咋还有人在我房顶上对军用直升机开炮了?我攥紧黑瞎子的肩膀摇来摇去。黑瞎子一边扒拉我一边说别打了傻逼那是自己人。他走到桌边,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面竟然是雷达系统和热感应系统,满屏幕我看不懂的德文。
瞎子,我扶着墙,语重心长地说,你老实告诉爸爸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操作防空识别系统。他也愣了,说老子来这儿以后,天天在机房熬夜编程、跑模拟,不但给你布了防空系统,还好心给你的笔记本换了显卡,还帮你打通了你Steam上的《逃生2》和《古墓丽影9》,你以为我是来旅游的吗?!
我一个头两个大,说原来你闭门不出是在搞电子科技,我和小花还以为你是想男人想得弄成抑郁症了。
黑瞎子瞪着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在床上坐下,看着粉尘弥漫的天窗道,你别说,抑郁症我早就有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一直嘿嘿嘿,因为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所以我总得找点事儿干,不能闲着,闲着容易出事。
从以前就是这样?我问他。他“啊”了一声,补充道,我小时候被齐铁嘴搞得很有心理阴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是一片空白,直到在德国读大学遇到哑巴张,才开始变了。
才开始觉得高兴?我问。
才开始觉得活着,他说。
你也不容易,我拍拍他的肩膀道。
现在好很多了,他转过头来,笑出一口白牙,现在我的人生目标就是睡张起灵,我以此为活着的意义,为此而呼吸,血液为此而流。睡不到张起灵的时候,我就撕心裂肺,呼天抢地。无论过了多少年,我睡张起灵的意志不会改变——因此才了解新的事物,才有新的想法。

我想了一会儿,问他:朋友,你有没有考虑过写写你和小哥的BL同人文,然后找秀秀帮你点画插图?我觉得能卖。

3.
黑瞎子的话让我觉得好奇。后来我问小花,到底是什么样的童年才能给黑瞎子这样的人造成如此大的心理阴影——齐铁嘴到底对可怜的萌萌的小瞎子做了什么?
小花说具体他也不清楚,但秀秀曾听霍仙姑讲过,黑瞎子从五岁不到就开始被逼着下斗,有一次寄生虫钻到皮下,齐铁嘴置之不理,给他一把刀让他自己把皮剥开来,以至于他曾跑去霍家求助。他在极度孤立无援的环境下生长,到了十二岁左右,齐铁嘴就把他和其余那些差不多年龄的徒弟叫来,把他们关到一个斗里,说给他们三天时间,互相残杀,杀到只剩一个活人为止;三天以后他来开斗,如果发现有不止一个人活着,大家都得死。
这种情况下长大,人不扭曲就怪了,小花说。九门多得是类似的故事,但是很少有人对自己尽心尽力从小带大的孩子这么下手的。毕竟是多年的心血啊。
他是有目的的,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他在培养第二个张起灵,一个没有张家人的天赋、但是性格和经历一样的人...就像他培养齐羽那样...;可惜这实验结果有点失败啊,你看看黑瞎子现在那个鸟样。
我特娘的只是瞎,我还没聋呢,黑瞎子从前边探过头来,用手电冲我眼睛晃。听得见你们在我后头嘀咕什么。
他和哑巴张比你想象得要像,小花伸了个懒腰,扛起背包不温不火地说。走吧,难得来一趟云顶天宫,万奴王和蜒蚰都在想你呢。

黑瞎子坐在青铜门边慢慢地喝酒、对着门时不时说着话——门里当然没有任何答复,一整个尬聊现场。我们到云顶天宫已经将近四天,大年初一已过,按照约定,我、胖子和小花再过几个钟头就会踏上返程。而黑瞎子不准备挪窝。
你在这里呆多久?干粮吃完了以后吃什么呢?给粽子挠了没药怎么办呢?墨镜嗑了怎么办呢?我问黑瞎子。他冲我笑,并不言语,我知道多问也是白问。
爱情使人盲目,胖子指着瞎子说。你看看这位盲人,他,就是一个典型人物。
别骚,别骚,黑瞎子漫不经心地说。
由小花的人领队,我们开始往外撤走。转头回望,黑瞎子依然懒散地靠在青铜门边,半坐半躺,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像条在打瞌睡的大黑狗。

再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一条毒蛇——三叔的口信。随后这逼一边号称自己有解剖学位,一边手起刀落,差点搞得我丧失嗅觉。黑瞎子从医学到天文、从博弈到编程、什么都懂一些,但是大多不精。之后每次他在我身上动刀子前,我都要写一封遗书。
你这几年到哪里浪去了?我问他。
生活在别处,他深沉地说。我去大理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你怕不是到云南玩走私去了吧,我道,上回还急着问我要钱,我的钱到哪儿了?
这人到澳门的赌场去玩柏青哥,输光了我给他的几万块本钱。好在同时,他在澳门和香港摸清了海外张家的体系;而且汪家人这几年一直找不见他,以为他折在斗里了,这对我们也很有利。

回来以后的黑瞎子依然是个禽兽,依然在我家混吃混喝、每天都通宵达旦玩游戏、和胖子盘点附近的发廊、把小花的跑车开到河里去、欠秀秀的钱不还;不过他心情莫名其妙得好,而且可以看出不是假笑。
你该不会真在云顶见到小哥了吧,我开玩笑地问他,他怎么样,是不是在修仙辟谷?他连忙摇摇头说,没见到,没见到。
不过有一天我端着剩饭去他房间里的时候,看到他淡淡笑着,躺在床上,手里一抛一接地把玩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玉镯子——老九门的遗物,一对里头的一支。
我把剩饭留在门口,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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